三清开明

一直都在,偶尔回来

【后日谈】『潘纳科特·福葛』

#不能融入社会者非神即兽——亚里士多德


乌鸦乘着黄昏与河流巡视大地,凝视活物时惯常发出阴森哀凄的啼鸣,像是在用人言之外的论调在呼喊“死亡!死亡!”仿佛是一首十三行诗的引子。


但接着便再无生息。它坠落的时候, 那坚硬可靠的喙不曾脱落, 只是偶尔有几片黑色的、如同烧尽的木柴或烂得彻底的枯叶——总之是一点粉末状的残渣——比它本身要落地慢一些,到了一切落定的时候也不会再团聚,因为死物总会失去它活着着时所拥有的全都吸引力。假使它活过的话。火焰的旧迹揭露后涌出的是水。它的皮肉、骨头、内里先是彻底地与彼此分离,紧接着充满哀凄地粘连在一起,自表皮的孔穴与裂口进发,让滚烫的脓液争先奔逃而出。


它真正停止地时候并没能发出轰然雷声,只是如同跌破的水囊, 在杜鹃啄开蛋壳的声音里,任由阳光将凶手们抹杀。


“那不勒斯, 那不勒斯……”


紫烟艰难地喘气的间隙能看见白色的雾气向上蒸腾,口中的涎液不堪重负地从嘴角滑落, 险险避过它的大腿落在了地上。它收回拳头,神经兮兮地蹲在地上,战栗般用尽力气呼吸。能轻而易举致死的病毒从它指关节的气囊中散播开来,以它为中心, 弥散到一定区域 ,构成一小片并不怎么美好的安宁乡。 在安宁乡以外,背靠门扉,用同样了无生意的眼睛敢于直视它,久久凝视,忧惚间能从那流着涎液,被绳索般的外观所遮蔽的嘴中听到它在含糊不清地说:


“……那不勒斯,皇帝,里拉……花朵、叉子、拉链、唱片、磁带……死亡,生存,生存!”


思维涣散,像是分成了两股, 一个上升到字宙的群星之中,俯视其半身在深渊的泥浆里与蠕虫一同翻滚,住由人世的躯壳在破碎成无教片的时间里被撕裂得七零八落。拙劣地模仿半身那样竭尽所能地呼吸,张开嘴,像吮吸烟斗那样让新鲜的气自身体里洄游一周,任由学生的朗读声、黑帮交火的枪声、故人的叮嘱声与海水的咸味浸润五脏六腑。


双手用力捂住这副脸孔,仿佛要将表皮剥下似得,随着气息一点点吐出,脸上不再剩疲累之外的丝毫情绪。然后倚着门墙,真正用尽气力站了起来。


紫烟无知无觉, 它不作任何评价。


……


如果要说独行者的生活与之前有什么不同,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实际性的感受。如果必须要讲出连本不知情的人也能很容易明白的过程,答案依然是『无可奉告』。这里面没有能唤醒同理心的东西,也不会像教学题那样有确切的答案。 在街上随便找一个外地人诉说帕尼尼与汉堡的天差地别,或者琢磨碳酸饮料在制作工艺上的普适性技巧。总之是一些太过快速的步调或新奇的事物,与有些年头的习惯和守旧的东西的碰撞。他们谈他的不是西班牙人又一次背叛了额角系着长羽、脸上涂着漆彩的印第安人,也不是学生将老师送上了十字架的旧事。没人谈论战争,偶然有硝烟簇拥几枚弹头从枪管里脱出,弥散到香烟与毒品的灰烬里。事实上,一墙之隔的幽深巷道中,人心更倾向于拳脚、与更深远复杂如同获草的威胁来掠夺,或用话术进行诈骗——都是些具有『文明』意义的手段。


他们说, 政治。 那些德高望重的人在任何地方的讲座上,以没讲过那不勒斯的政治。


事件过快的发展让生活甚至不及变化。从河道往回走,从威尼斯可以漫步全世界。这是否是一种背叛?


布加拉提走上街头时,所有受他庇护的人都是他的伙伴。纳兰迦的视野比他走过的路途更远。阿帕基永远不会远行。米斯达待他的替身就像照顾可靠的孩子,足够吵闹,大概安静不了。乔鲁诺的野心注定了他会主动前进,绝不停滞。


这纵使不能称作背叛,同样是可耻的怯懦。


有过去一周吗?布加拉提成为干部还在不久前。他没有回来,那不勒斯仿佛一下与那个庞大的组织失去联系。这或许仅仅是种错觉,但他终究没有回来。


——不,或许他回来过,只是没有期盼见我。


布加拉提说,我们要肯叛Boss。


威尼斯大概凉快过头了。这毫无疑问是个疯狂的提议。为了特里休,那个才认识了几天,喜欢无理取闹的大小姐?


布加拉提站在船上,将选择权留给我们,在去留的问题上表现出绝然的态度。乔鲁诺从一开始就和他一起站着,甚至更早之前就表达了态度,一副即使才经历过战斗,也会毫不犹像投入下一场战斗的样子。米斯达和阿帕基上了船。只剩下纳兰迦了。


他紧张得浑身颤抖,几乎让人误认为他会一头栽进河里来逃避这件事。『请给我下命令吧,布加拉提!』他这么请求着。他觉得只有这样他才能充满勇气,像是一只不择手段、不计较以后会如何,央求着人类只要破茧就好的幼虫。他不在乎自己飞得多远,又是只只会跟随的雏鸟。


——所以,为们么不留下来呢?为什会觉得特里休就是他,是被抛弃的那个,又要拼了命地追上去,为了毫无价值的目标去进行一场一去不回的战斗?


他跳进了河里,跟上那艘船远去,哪怕我计算出了正确答案,他也再没有回来。


至少我们再未见过面。


……


这并不是多久远的事, 但因为所有的惊世 骇俗都已经尘埃落定,一切都有了新的面貌。


“那不勒斯,那不勒斯,那不勒斯……布加拉提,纳兰迦,阿帕基……”


在那条河岸边, 看不到船影的时候,那些声音又在耳边响起。『请给我下命令』之类,与『我会尽全力完成任务』的关联这些,都是曾对令人信服的领导者布加拉提承诺过的。如今没有继续跟随下去,但仅是因为没能达成共识吗?这大概是匪夷所思的。没人能表示认同,所有人都无法对此展示出怜悯与仁慈的一面来,,因为这并非基于对被背叛者的忠诚,也不是对背叛者的恼怒,只是一丁点儿习惯使然的理智与主观意义的权衡,搭配难以置信与无法理解再添上犹豫、分裂的意志,以及疯狂阀门上被勿勿输入指令的程序,糅合生长出的一校苦果。布加拉提将决策权交还了他的属下,他自身对已经遭遇和必将面对的命运十分了然。背叛者的身份又让他放下了对同伴最后的要求。


他仿佛在说,既然还没有死去,那就努力活下去吧。


再来追究这是否真的是他的意愿已经无济于事了。纳兰迦的觉悟在当时没能让权衡的天平与他一同倾斜,现在更是不可能体到了。在失去了可以倾泄愤怒的所有资格的前提下,理智牢牢把控着除痛苦外的清醒部分的全部领地。它容许自责与思念却不要思量『如果』。它强制性让人向前看要努力活下去,不应像失去了庇佑的雏鸟。它承认怯懦,并且反讥真正的决策者。


——也终于惊醒过来,我把我自己抛弃在这儿了。


……


还活着的人告知:


『纳兰血沉眠在花里』

『阿帕基抓住了胜利』

『布加拉提活得比他期望的更长久』


要得知他们的去处不是件困难事,去探望他们这件事本身也不容逃避。谁也不能承诺毫无隔阂,而首先面对距离足够遥远的人时,至少已经无需再计较未来如何。


这是一片足够正规,也足够肃穆的墓地。绿地平整,墓地依照各种标准有序排列。除了一些或鲜活成枯萎的花束,再没有别的打破这里生死平衡的东西——无论荒芜破败抑或生机勃勃。青苔上了象牙白的天使浮雕,与同色的利剑、玫瑰、神赐的衣裳纠缠成规范之外的花纹。掘墓人产出一锹深褐色的泥土,大抵也没有工夫讲些有关骷髅与权贵的笑话。无从得知是否进行过神圣的仪式。就以往的经验而言,很难想象他们去向神祷告的样子。


他们中作为信仰本身存在的那位在践行了正确的愚蠢事后终于离去,剩下的被他们的信仰亦步亦趋地送走了。没人去在意最终被迎接的与当初受洗的是否是同一批。这里已经是圣土了。


“没有远道而来致以谢意的朝圣者,只有一位恬不知耻的背叛者。”


放下花束,艰难吐出仔细在心底斟酌、反复确认过的每一个字,被空气中那般滞凝沉静,莫明带着审视意味的气息所慑,姿态不能说是不堪, 却也算得上狼狈。


“我说过,你们会因此送命。


“我有时候会以聪明人自居,但也清醒地明白我不是位智者。曾经有人对我给予了重望。我已经不太记得他们究竟对我如何了,学习的时间大概比与他们相处的时间要多得多。他们教什么,我总需要很快学会。即便这样,后来我犯了大错。没等到学完,也不用学下去了。


“布加拉提,我始终记得是你救了我。阿帕基,可靠程度与固执程度成正比,我大概也会想你。纳兰迦,你总是笨得无可救药,同样类型的题无论教几遍都要做错,要是成年了,成家了,各种生活费用难道还要组织帮你算吗? ……尽管我经常朝你发火,但我曾以为我很了解你。我想我终于能理解你那天说的话了,那怕我依旧无法感同身受。为了完成任务,你曾差点因她而死;为她违背命令,你彻底失去了退路。这或许不能完全责怪她,这两次的差别或许只有是否是BOSS的意愿这一个条件。然而就像我现在依然无法想通如何自处一般,我对她没能完全释怀。我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。


“如果——仅仅是如果 ,我大概梦到过:布加拉提拥有平凡人的身世、正当职业、光明前途。阿帕基恪守警察的职责,体面而上进。纳兰迦接受了正规的教育,你的老师因为负责而无比头痛。米斯达能幸运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喜乐到老。乃至乔鲁诺,特里休,都不必被卷入这滩泥沼……”


不知从何处吹来一丝微风,墓园里沉积的空气缓缓松动、流淌起来了。通带这种情形在文艺复兴时代直至如今,总暗示了通讯穿过活人与死魂的屏障抵达了彼方。难怕只是给活人的安慰,也莫名带上了与命运休戚相通的意味。


乔鲁诺和米斯达正在墓园外等待,或许是为了表明郑重态度,又或是看在曾经的相识,哪怕意义已有不同,也是时候跟上了。


“现在,我将面对现实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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